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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疑 ‖ 地下室的少年(《体训队公用玩具》)

阿滨向往外面的世界。五年前被家人囚禁在地下室的时候,他就开始向往了。

在那之前,他擅长篮球和羽毛球,偷偷喜欢着邻班的漂亮女生,但现在他只习惯扬起脖颈,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透过地下室上方的小斜窗,远远看到外面的世界。当然说是“外面”,也不过是他的主观安慰,因为窗外只是空旷的院子,院外还有灰色的高墙。

阿滨努力蜷缩起双腿,由于长时间的坐卧,他的肢体已经不那么情愿听从大脑的指挥了。妈妈说那是被恶魔附身的缘故,只要再这样静养三年时间,身体就会痊愈,他就能和全家人幸福团聚了。

若在往日,阿滨也许会想:“三年时间很快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然而此时此刻,那股在他胸口积压了五年有余的求生欲却重新燃烧起来。

就在昨夜,一个狡猾的身影溜到他的窗外,那是除家人以外,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他的四肢很健壮,身形极好,但当他顺着高楼向上攀爬时,却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所幸地上的落叶厚实松软,他没有受伤。

阿滨想叫住他,但生理机能的退化让他努力良久才勉强发出一个“喂~”

窃贼注意到了阿滨,他先是一惊,但好奇心很快战胜了恐惧,他隔着足球大小的窗户看着关在地下室的人。

“我……我被我的家人关……关在了这里。她们都疯……疯掉了,快救救……救救我。”须发茸长的阿滨不住地央求。但窗外的人不为所动,他并不想为一个陌生人甘冒风险。

“如果你能救我出来,我愿意将所有的财产都送给你,包括这栋房子。”阿滨很清楚,一个生活窘迫的人,对高额经济报偿的抵御力几乎为零。果然,对方问道:“我该怎么帮你,我只有一个人,也没有带工具。”

阿滨激动起来,僵硬的嘴角轻轻抖动,一字一顿道:“这个地下室的门在一楼,门上有四把大锁,钥匙分别放在这幢五层小楼的上面四层。明天晚上我家人都不在家。不过,一楼的大门装有最先进的异物警报器,你只能爬上五楼,通过楼顶那扇天窗进到楼房内部。”

“那需要什么工具吗?”窃贼又问。

阿滨不假思索:“一条绳子和一把刀。”

“如果你的家人突然回来了怎么办?”

“这就是刀的用处。”

月亮又转动至窗外,隔着小小的窗户,阿滨似乎感觉到了它洒落在地的清冷。一阵细微的声响掠在阿滨的耳膜,那是麻制的粗绳与楼体在轻轻摩擦。窃贼正在往这座位置偏僻的大楼楼顶奋力攀爬。

渐渐地,摩擦声变得悠远了,又过去五六分钟,细微的声响也消失了,想必窃贼已经到达楼顶,准备进入天窗。

天窗的内锁已经生锈松动,只要来回摇晃几次就能将锁闩甩开。从天窗进入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应该是一个不规则形状的阁楼,穿过阁楼间高过头顶的杂物,便是一扇进入五楼房间的地门。

五楼是阿姨的卧室。

阿姨应该还是那样吧?她摆在地面上的大幅血色油画,决计能吓到形单影只的窃贼。不过不用害怕,那只是几幅画技拙劣的画作,狠狠把油画抛开即可。一尘不染的硬床不用去管,径直来到床旁的衣柜前,柜中或许有两套银行职员制服和许多蓝色封皮的某宗教教义,前者是房间主人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后者是阿滨被囚禁在此的权威证据。

想到这里,熟悉的场景又清晰地跳入阿滨脑海。五年前的那天,在众人严肃隆重的驱魔仪式上,阿姨闭着眼睛,头戴金钗,手持松香,从容不迫地对阿滨高喊着,企图用振聋发聩的叫嚣驱散外甥体内的恶魔。她喂阿滨喝下自制的药水,阿滨不从,因为他知道那是能致人伤残的哑药。

阿姨驱使着自己的肥胖身躯轰然倒地,她神色慌张,全身抽搐:“恶魔出世,神灵避走,禁步不能,至死难休。”

她又向家人下令,要将阿滨彻底囚禁起来。

一个银行职员蜕变为敛财教宗的开山祖师,阿姨仅仅用了半年零九天,阿滨亲眼看见阿姨身后匍匐着的万千教众,他们哭着喊着阿姨的名字。若非后来他又看到阿姨在银行上司面前唯唯诺诺的胆怯,阿滨也许真的以为她天生就是权势的化身。

右边的柜仓还挂有十几件教派的专用服装,在其中一件的某个口袋中有一把袖珍钥匙。

如果再往衣柜中翻动,会发现柜体的墙板能够旋转,轻轻推开,一大批现金珠宝就在眼前。但切勿着急,这才是万千资产的冰山一角,更多的精彩还在悄然静候。

关上衣柜“咯吱”作响的木门,将目光移至硬床另一侧的书桌,用袖珍钥匙打开桌子中间那个抽屉,拨去几张迷惑旁人的旧报纸,第一把钥匙就在里面。

从楼梯下来到四楼,四楼的装饰较之楼上会温和许多,这是姑姑和姑父的房间,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教师。他们的房间东西很多,但类型很少,大多是书籍、教材、教案或一些未及批改的试卷。

掀开厚实的床板,中空的仓室内垒着众多棉被和不是当季的衣物,全部推开之后,能看到两个精巧的紫檀木小盒藏匿其中,那是他们结婚时,姑姑和姑父互赠对方的礼物。

阿滨曾听他们说,既然两个人相爱,结合成家庭,就要给予对方充分的信任,让对方拥有自己的婚后自由。如果他们有属于各自的秘密,就放在其中,而另一个人无权打开。

现在那小盒应该已经嵌上了金锁,如果能完全撬开当然最好,如果不行的话,便要走至水晶形的吊灯之下,搬把高椅,姑姑的钥匙就藏在半透明的灯壳之中。

而姑父的钥匙则在室外,在通往三楼的第九级台阶处,钥匙用胶水黏在了台阶上的墙面。钥匙与墙面的颜色颇为接近,需要耐心寻找才行。作为人民教师,姑姑和姑父二人的思虑最为细腻,阿滨也是六年前无意中发现的这一秘密。

扭开两个木盒。姑父的盒子中有一张女孩照片,阿滨怀疑那是姑父最爱的初恋,但没有有力证据,所以只是怀疑。除此之外还有一摞信,发信人是姑父的女学生,化名“何苏妤”。阿滨曾偷看过几封信件,多是仰慕爱恋之意,而且从其内容判断,他们之间虽未有“非礼之实”,但已然你侬我侬、情心暗许。

拿开照片和信件,第二把钥匙就在这里。

先不要忙着下楼,另一个木盒中还有其他东西。姑姑的盒子里放着一堆石头,多是姑姑幼时的珍藏玩具,具是很具童心的东西。石头下压着一张硬卡纸,揭开卡纸后,会出现几盒安全套。

如果阿滨没记错的话,几年前姑姑趁家人全部出门之后,就是用这些“物资”和某个陌生男人偷情的。不过有一说一,她的安全意识做的极好。打开安全套最下面的盒子,里面也放置有一把钥匙,只是很小,它另作他用。

乘旋梯转至三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悬挂在房顶的红色沙袋,狠狠打一拳头,分量十足,沙袋旁边还有哑铃,各类球具和软垫,它们都属于阿滨的小叔,一个身材魁梧的健身教练。

穿过健身区,来到工作生活区。睡床很大,床头有一张反扣的相框,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是小叔死掉的女友。相框的两侧应该还有几朵蔫掉的玫瑰,小叔每天都会这种方式向死者致以哀思。

桌子放着一架紫色的书立和一台坏电脑。书立之间夹着十几本厚厚的牛封日志,里面记录的是多年来小叔的每日活动和心情。

若很认真地翻阅,第五本的“8月2日”和“9月8日”两天,日志上都空空如也。并非这两天无事发生,而是这两天的事用纸张已经承载不下,因为第二个日期正是叔叔女友自杀的时间。

第一个日期的答案藏在那台电脑之中。

假设电脑没坏,聪明的窃贼完全可以学着多年前阿滨的做法,打开电脑,并以小叔的生日为密码进入电脑系统,双击桌面上“计算机”,从E盘中找到某个压缩包,再用小叔女友的生日为解压密码将隐藏其中的文件完整打开。

那是一段行车记录仪拍摄下的视频,在模糊的画面中,几名蒙面的黑衣暴徒将叔叔柔弱的女友扯入路旁的草丛,而小叔却暗自躲在汽车的另一侧。近处的紧张喘息淹没在远处的尖叫声中,近两个多小时,肌肉发达的小叔一言未发。

然而,自上次电脑被叔叔砸坏之后,这件事怕是只有阿滨和小叔两个人知道了吧。不过不要紧,前尘往事对今晚的行动无足轻重。

低下头,找到电脑主机后的那台粉色保险箱,它的主人来自楼上,是姑姑特意放置在亲生弟弟这里的。取出从楼上拿来的小钥匙,插入保险箱,密码很简单,统共一百个数字很快就能找到它的最终密码。保险箱里面的现金并不多,但有几张银行卡余额应该尚可。

第三把钥匙就在保险箱最下面的隔层。

二楼是阿滨居住过的地方。这里使用面积很大,共三间小卧室。虽然母亲几天前曾对阿滨说过“全家的生活格局都不会变,只希望你健康之后不感到陌生和疏离”,但在偌大的空间中,他们究竟会将最后一把钥匙放在哪里呢?阿滨自始至终也未找到。

先进入居中的父母房间,门口的数层收纳盒中有纸巾或是充电器之类的常用杂物,贵重之物不会在那里。

穿过挂着几件大衣的黑色衣帽架,“红涛滚滚来”五个大字裱在墙面,那是父亲请本市的张神婆题的字,以祝愿自家商铺“财如波涛,滚滚而来”,不过父亲不似旁他奸猾,虽有“神婆妙笔”傍身,但直到昨天,阿滨还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的生意几近倒闭的消息。

字框后的墙壁有一处凹陷,父亲在那里藏过私房钱,但并没有钥匙。身体向右转,是母亲的梳妆台,作为淳朴而愚蠢的全职太太,她的大多时间都浪费在勾引丈夫、收拾家务和唠叨儿女上,她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床上很干净,除去床头摆着的结婚照片外,一目了然。

妹妹的房间在左边,五年前刚满五岁的她现在至少已四年级了。妹妹喜欢蓝色,蓝色的窗帘,蓝色床单,蓝色的衣服。小孩子房间的东西很简单,五年前阿滨最后一次时,只有放在床头柜上的零食箱,箱子很大,几乎能满足孩子一个月的零食需求。

时过境迁,现在的床边应该添置了书桌和厚厚的作业习题。蓝色封皮的日记本也不能少,如果她够诚实,在日记本里一定会写下五年前她因嫉妒妈妈为阿滨买来新鞋而诬陷亲生哥哥迷奸自己的神奇往事。

这样的话,钥匙只可能藏在阿滨自己的房间,难道真如古人所言:最危险处方为最安全处?阿滨虽抱有很大的怀疑,但现实恐怕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阿滨这里和妹妹的房间一样大,只是装修主色调是浅灰,所以第一印象要比后者更为深沉一些。床和书桌都是原木,窗台那盆绣球花是母亲送给他的,阿滨失去自由之后,每天都是母亲在帮忙打理,虽然失去主人的长久陪伴,但娇美的花朵并未因此抑郁枯萎。

花没有感情,这让阿滨时常悲怆。

墙面日历还失落在五年之前,签字笔的墨痕圈着“8月2日”,那是邻班女孩的生日,阿滨曾匿名送过许多次玫瑰,皆无回应;思虑良久,他决定在女孩生日那天用告白终结掉这场暗恋。

书桌上整齐摆放的文具已经沉寂了很久,笔筒中斜插着几支笔,有些笔的笔腔已经碎裂,那是在得知自己暗恋的人芳心已许后,阿滨羞愤之下砸坏的。

手机放在笔筒的右侧,因为没电无法打开,所以窃贼并不会知道手机“通话记录”里最新的两个未知号码,其中一个是阿滨打给某个社会大哥,让他帮自己“毁掉”邻班女孩;另一个则是那个社会大哥汇报战果并索要钱款的电话。

想到这里,阿滨有些慌张。因为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所谓的社会大哥谋害错了人,真正的被害者正是自己小叔年轻的女友。相比于对小叔的愧疚,阿滨更畏惧那女人报警之后法律的制裁,幸运的是在男友背叛和意外怀孕的双重打击下,那个年轻的女人竟然自尽了。得知该消息的那天晚上,阿滨睡得比往常都要好。

将思绪拉回现实,当务之急还是找寻钥匙。

从右前方抬起木床,露出床腿后窃贼会发现床腿底面略有凹陷,这并非家具损坏,而是此处原来藏有一枚U盘,其中详尽收录着所有人的秘密,那是阿滨曾要挟他们为自己做事的最大力量,不过现在怕是已经被销毁了。

阿滨的意识还在房间中拼命游走,对于钥匙他毫无线索。突然,那盘绣球花又引起他的主意,只有那东西是母亲放置的。他几乎断定,最后一把钥匙就在泥土包裹之间。

7

拿好四把钥匙,只需要再穿过无人居住的一楼,就能来到地下室门口,让自己完美地出去了。他竖起耳朵,虔诚地等待着救世主般的脚步声。

然而,随着热闹的欢笑和一连串杂乱响动的由远及近,阿滨清楚的知道,外出的家人们回来了。他听见家人们进入大门,片刻地沉默后,瓷质东西落地的声音在楼上响起。

窃贼与人多始终的对手进行着搏斗。一想到事前已经让窃贼准备了刀,阿滨就暗自庆幸。楼上的地板震动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如出一辙的场景又将阿滨重新带回五年前的那晚。

年幼的妹妹拉住他的上衣,径直拽到一楼的会客厅,父亲和母亲把兄妹分开,妹妹就边哭边指着自己的裙底,大声喊着“哥哥摸我这里”,大惊失色的父母向阿滨求证,阿滨自然反驳,但妹妹的尖叫声已经顺势把全家人全部召集过来,最终的审判即将展开。

神神鬼鬼的阿姨摇晃着身体,说从阿滨身上看到了恶魔,一切坏事都是恶魔所为;小叔的眼睛里冒着火,他说他相信妹妹不会说谎;姑姑和姑父保持沉默,他们只是乐见其成,但不愿参与进来;母亲流着泪问阿姨该怎么办……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想把阿滨推入黑暗的深渊。

楼上声嘶力竭的拼杀已经止息。

谁胜谁败呢?阿滨期待上天能给自己一个好结果,但肃杀的寂静让他极为不安。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阿滨激动起来,因为他知道那脚步声决计来自窃贼。

他还活着!只要他找到地下室入口,堆积在旁边侧屋内的金山宝器就会落入他的眼睛,那样多的钱财,只要打开地下室就马上能收入囊中,阿滨相信没有谁会放弃这桩交易。

然而,出乎阿滨预料的是,窃贼慢慢向大门外离开,并再次来到地下室小小的斜窗外。阿滨焦急地指着头顶:“地下室的门就在那里,只要你救我出去,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窃贼点点头:“不错,不过我觉得这样会更安全。”阿滨还想说些什么,从空中洒落的湿润泥土已将斜窗稳稳地掩埋住了。